谷雨怒气冲冲离开后,房中只剩凌昭一人,传闻中吃人不吐骨头的鉴查司总督,此时正狼狈地坐在榻边,一手捂着火辣辣的半张脸,陷入了良久沉默。
这一巴掌虽然来得猝不及防,却也并非没有道理。
怪只怪他一时心急,忘了对此时的谷雨来说,自己还只是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。
上一世,二人朝夕相处了小半年才日久生情,这一世既要想办法将她早日追回,又不能操之过急,让她觉得自己是个轻浮之辈。
这其中分寸,实在是难以把握啊……
轻叹了口气,凌昭弯腰捡起床下的腰牌。
“白瓢。”
窗外人应声翻入,脸上还残留着被剑鞘压出的睡痕,跪地拱手道:“老大,有何吩咐?”
方才他奉命在外看着沈景还,那病秧子手无缚鸡之力的,根本就挣不开绳子,他一个松懈就睡了过去。幸好不知打哪儿传来一道震天的巴掌声,生生把他惊醒,不然凌昭发现他偷懒,又要罚他去清扫马厩了。
“咦,老大,新娘子怎么不……”
白瓢话到一半,突然看到凌昭脸上通红的五个指印,死命地把后半句话往肚子里咽。
凌昭板着一张脸,长指拂去令牌上的灰尘,顺手递给他,“这个先放在你那儿保管,然后把沈卓文给我带来,切记路上不要惊动任何人。”
“现、现在?”
“有问题?”
“老大,这新婚之夜的,哪有把亲爹喊进新房的道理?这、这不合规矩啊!若是被旁人听了去,怀疑您有什么特殊的癖……”
一记目光冷冷剜来,白瓢立刻寒毛倒竖,“老大放心!我这就去把人带来!”
半刻后,白瓢重新折返,将扛在肩上的人丢在地上。
凌昭一时噎住。
让他不要惊动旁人,把嘴堵上不就行了,他倒好,竟直接把人敲晕扛了过来。
指了指地上一动不动的人,凌昭眼皮轻掀,“你打算让我怎么跟他谈条件?托梦?”
“老大稍等!”白瓢再度冲出房门,回来时手中拎了满满一桶水,对着沈卓文便浇了上去。
凌昭抬袖挡了一下,几滴飞溅在喜服上,似有若无的鱼腥味让他忍不住眉头轻皱。
这倒霉手下……
秋天的池水到底凉得入骨,地上人打了个激灵,而后撑着身子哆哆嗦嗦爬起。
沈卓文目光四顾,最后落在面前两个来历不明的人身上,脸色变了又变,“你们、你们是什么人?怎么会在我儿子的新房里?!我儿子和儿媳呢?信不信我把你们告到官府去!”
“放肆!怎么跟我们总督大人说话的!”白瓢在他膝后踢了一脚,将将站起来的人转眼又是一个大马趴跪倒在地。
“总、总督?”
这京中能被人唤上一句总督的,除了鉴查司那位便再无旁人了。
沈卓文不过是个地主,连半个权贵世家都算不上,自然不信自己会招来鉴查司的人,而且还是总督。
“我不信!你们两个私闯我沈家宅邸,还虏走了我儿子,我要报官把你们统统抓起来!”
凌昭从容起身,喜服分明是为沈景还量身而裁,穿在他的身上却更显气质,玉带束腰,用红线挑绣着云纹,勾勒出他劲瘦挺拔的腰身。
外界都传,凡是进了鉴查司诏狱的人,不死也得丢掉半条小命,只因诏狱那位总督手段凶残,是个吃人不吐骨的活阎王。
但任谁也想不到,传闻中喝血扒皮的活阎王,实际上生得面如冠玉,这张脸若是真扮起病秧子来,一咳嗽,一呕血,还真有几分像模像样。
红缎长靴至沈卓文面前站定,长眸浸着涔涔寒意,一如在诏狱中审讯犯人。
“不信?”
上扬的尾音带着几分胁迫,凌昭下意识去摸腰牌,却发现袖中空空如也,尬了一瞬,握拳在嘴边低咳两声。
白瓢立刻反应过来,拿出腰牌给沈卓文瞧个清楚,“鉴查司令牌在此,难不成还能有假?”
沈卓文早就耳闻过鉴查司的手段,眼见腰牌上龙飞凤舞刻着一个“鉴”字,只觉后颈发凉,两股战战,“大人,这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啊!我沈家从未得罪过鉴查司,也从未有过作奸犯科之事啊!”
“从未有过作奸犯科之事?”凌昭如同听了个笑话,喉中溢出一声低笑,不疾不徐道,“永朔十七年秋,你勾结林氏,侵占农民粮食百十石,害得农民苦不堪言,永朔十九年冬,你贪污受贿,包庇刘氏在你的地盘开设赌场,助长不正之风,还有去年,你再度与林氏勾结,私下做了一本假账,只交了不到三分之一的赋税。”
“你说,这些罪名够不够你在诏狱中掉层皮?”
上一世,他在沈府待了一年有余,璇玑图没找到,倒是发现不少沈家这些年贪污受贿的罪证。这沈卓文见钱眼开,又偏是个胆小之辈,被人撺掇着上过不少贼船,只要随便恫吓两句,定是吓得跪地求饶。
果不出所料,沈卓文脸色煞白,咣咣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,口中叫苦不迭。
“大人饶命啊!他们之前告诉我,说那些事是不犯法的,而且只要不往外说,就绝对不会被发现……不不不!我的意思是,我也是被那些人给骗了!您大人有大量,就饶了我和我儿这一次吧,您有什么要求尽管提,我一定都听您的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