望涯抬手拍了拍门:“有人在吗?”
如此几个来回,里头总算有人骂骂咧咧地开门了。
此人正是姜亭口中的鳏夫,生得一副猴相,身量不高,有些佝偻,鬓边斑白,不知为何,手背上烂了块皮,还往外渗脓水,衣裳打满补丁,有些补丁脱落,他貌似也没有要补回去的意思,就任由它破着。
只堪堪开了条门缝,他从门缝里挤出半个身子,问来人有什么事,语气还算平静。
“我是衙门的望主簿,先前已经张贴过告示,想必保长也同你们说过了,要交船税,你们家是这个数目。”望涯将文契递过去,嘴上细数着数目,目光却不断打量着眼前人。
鳏夫点头答应,回屋取来银钱,领了文契后甚至用官话对望涯道谢,随着他的话散出来的还有阵阵浓烈的酒气,望涯往后退了半步,摆摆手,领着姜亭前往下一户,路上她问:“他有几个孩子?”
“原来是七个,年初有个最小的溺死了。”
“是意外?”
“是,海边有暗流,跌进去就爬不上来了。”要是没有被海水卷走,今年也该及笄了,烈日一样的小娘子,在谋活计的路上溺死了。
“有几个女儿?”
“都是女儿,从前要了命的想生儿子,近年来倒没听说了。”
望涯顿了顿,继续问:“最大的女儿有几岁了?”
说到这里,姜亭忽然就喜笑颜开了:“最大的是昭儿姐,今年就四十了,嫁在西乡,原先才嫁过去时日子过得苦,这厮也不愿意帮衬,后来发家,她就回来带走了两个发妻生的妹妹,去年回来还想接走最后一个亲妹,可他怎么也不肯,为此两人大吵一架,昭儿姐气上心头,把他打了,打得找不着北,像死鱼一样躺在地上翻肚皮。”
“后来呢?”
“后来闹到衙门,昭儿姐被判笞二十,还是凤婶她们去求的情,交赎铜了事。早些年这死人拿孩子当仇人打。昭儿姐性子极好,不肯吃半点亏,还总护着妹妹,因此有好几回差点被那条死鱼打死,是凤婶把她抢走带去的医馆。”
对于这位凤婶,望涯对她印象极为深刻,因为先前到她家里收船税,她笑得合不拢嘴,围着望涯连连称赞,夸她少小离家,有本事,有胆量,来日定能当大官,说着就要杀鸡设酒,望涯连忙摆手道谢,她来时两手空空,去时险些带走一桌子席面,推诿许久后,总算提着一兜子的夸赞离开了,对比来时,她的腰杆更直挺了。
“平日里他都做些什么营生?”望涯问。
“从前就是出海种地,如今老了,终日就在屋里喝酒等死。”
下一户是个画匠,姓岳,相对于上一户的鳏夫,他的日子过得要好的多,据说夫妻恩爱,儿女双全,他还正值壮年,一双儿女都在陈氏的族学里念书,除去画画,他还租着陈氏的地种。
可惜望涯来得不巧,他正在地里,接待她们的是他的发妻,也姓岳,她们到时,她正在织布,还是姜亭喊了好几声才将人喊出来的。
她不会说官话,全由姜亭做通译,说清楚后,同样回屋取银钱。
门边的墙上挂着件蓑衣,望涯抬手攥了攥,有些潮湿,但这在旭间县很常见。四处打量后并未发觉有什么不寻常的事,等岳娘子出来交了税钱,望涯忽而道口渴,询问可否讨碗水喝。
岳娘子很快应下,领人进屋了。
屋子不大,物件却有许多,靠墙钉着几层板子,上头堆叠着许多书册,打眼一看,都是图纸。除此之外,还一张桌案,桌案上铺着宣纸,还有砚台,以及一个笔架山,然而只有墨,没有彩。
岳娘子端来一碗凉水,见望涯在打量书册,便说了几句话。
姜亭道:“她说这是岳五以前学画用的,他还是学徒时得照着册子画纹样,现在不用了,去到什么庙,就知道要画什么纹样,书册就留着给孩子玩了。”
岳五身为画匠,县里的庙宇祠堂有用时会找他画,有时画神像,有时在柱子上描纹样,木匠再对着雕出来,最后上彩也是他做,通常做得不错,东家会多给许多银子,而在这些东家里,陈氏又是最大方的,如今陈氏祠堂里雕梁画栋,都会请岳五。
喝完水,望涯也就没有什么由头再逗留了。
离开岳五家后,她忽然问:“陶娘子住在那头,要是用水,会在哪儿打?”
“喏,这一片都在这里取水。”姜亭朝不远处的井栏一扬下巴。
望涯看看井栏,再回头看看岳五家,倘若陶尤章要取水,必定会经过岳五门前。
听见望涯提到陶尤章,姜亭问:“望主簿,你打算如何查?”
“不好说。”叶春蹲守,没蹲到,姜亭同样,一旦有人靠近陶尤章,那人便消失不见,想来他的眼睛就在周遭。陶尤章若打算沐浴,便会在白日里多挑几趟水,夜里便会遭遇。可无论是渔排上,还是鱼塘里住的,白日里大多有自己的营生,只有夜晚才回到住处,如此一来能够看见陶尤章挑水的,大概就在从陶尤章住所,到井栏的这条路上。
但也不能排除渔排以及鱼塘上的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