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年轻的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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——选自亦舒短篇小说选《年轻的心》

开学了。www.maxreader.net

展翔有点吊儿郎当的。

最要好的两位同学经已移民,一位到旧金山,另一位到温哥华,这个学期势必寂寞许多。

苏思宏与林恒珍的家境都比她好,移民,好似旅行一般简单与愉快。

“妈妈说,什么都不用带,带美钞就行。”苏咕咕地笑。

林恒珍却说:“我妈却什么都带,光是瓷器带了三套,每套百余件,家私杂物最好一生一世都用不完,装满两只货柜,花了好些运费。”

展翔搭不上腔。

接看陪她们去选购冬衣。

暑假买冬衣,多么夸张。

“九月中已经相当冷。”

“可是冬季不一定会下雪。”

展翔听了不是滋味。

她名叫展翔,可是不能飞出去,将生生世世被困这小岛的一间小公寓之中。

年轻的她有点抑郁。

展翔的功课只属中等。

“妈妈,送我出去念大学。”

母亲自功课本子里抬起头来,她是个小学教师,皱皱眉头,不回答女儿。

“送我到加州,让我开拓眼光,接受开放式教育,妈,我会感激你,将来,我一定报答你。”

母亲瞪她一眼,不语。

“要不,送我到巴黎苏邦,我会迅速学好法文,你不会后悔,妈,让我读大学。”

妈妈不回答。

这是一个单亲家庭,父亲同母亲离婚后已经不大回来,由母亲菲薄的薪水独力维持,十分吃力。

不幸展翔长得不算顶顶美,否则,在这个重视艳色的社会里,当能有一番作为。

展翔去送飞机,只见林恒珍整家乘搭头等舱。

林太太穿戴时髦,神情亲切,“展翔,有空来探访我们,住我们家。”

展翔点点头。

怎么去呢,游泳行吗?

林太太真漂亮,像杂志里的模特儿。

相形之下,展翔觉得母亲失色,老是板着脸,皱着眉头,只得一双鞋一只钱包,锱铢必计,斤斤计较……

展翔年轻的、心容易失望,不羁且残酷,她希望可以把母亲撤换。

她问林恒珍:“你找到学校了吗?”

“找到了,是间私校,叫约克豪斯,我们认识校董,捐了一笔款子,我成功地做了插班生,听说那学校校服特别漂亮,假期特别多。”又咕咕地笑。

展翔年轻而虚荣的心十分羡慕。

所有的路都已经有人铺好了才走,林恒珍真叫人妒忌,而她王展翔,非披荆斩棘不能出人头地。

前途茫茫四个字就是用来形容她的。

展翔神色黯然。

送完同学,她也不急回家吃即食面,在街上逛到天黑才回。

那是七月,八月来临,苏思宏也走了。

展翔与她拥抱着落下泪来。

“我们一定会得再见。”

展翔没思宏那么乐观,“能通信已经很好。”

结果只收过她们一封信与一张明信片。

那边有新的风景新的朋友,哪里还会留恋旧时小同学。

十七岁的展翔苍白而憔悴,心事重重。

九月来临,还是开学了。

展翔用漂白水把旧校服洗涤过再穿,旧书包角落已破,还可以将就着用一年。

明年就毕业了,不知何去何从。

如果考不到本地大学,取到奖学或助学金,就得出来工作。

才十多岁就这么厌倦人生,真不知怎么活到三十岁。

展翔走进课室,挑靠边第二排单边位子坐下。

小小木书桌上刻有bbc字样,那是她们三个好同学英文名字首个字母:贝蒂、比亚翠斯与甘迪斯。

三人去了二人,溃不成军。

课本还是新簇簇的。

这点要感激母亲,妈妈没逼她用旧书,另外,展翔补习所得,也帮补不少。

像思宏,就不晓得什么叫暑期工:“妈逼我学网球,真要命,我一点兴趣也无。”

展翔有。

可是她得乘公路车自一个屋村走到另一个屋村,敲开陌生人的门,替孩子们补习。

真不公平。

展翔没精打采。

天气还如此燠热,经验告诉她,总要到十月底,才会有丝丝凉意。

新学期第一课是英国,教师是姜小姐,黄黄瘦瘦小小个子,粤人,说的英语明显带着广东口音,出的题目怪异无比,看都看不懂,去年许多同学看到试卷哭出来。

上课铃响了。

真不公平,展翔仍然想。

老师快出现,同学们静下来。

展翔看着窗外一棵洋紫荆,年轻的心只觉得闷闷闷,她想飞出去,无论循什么途径斗好,飞出去,去看尼瓜拉加大瀑布,去威基基沙滩,去伦敦塔,去罗浮宫……耳畔只听到大家起立的声音。

展翔跟着站起来,抬起头一看,呆住。

这是谁?

英俊、高大、潇洒,笑脸迎人。

课室里立刻有人窃窃私语。

大家注视着那位先生。

他解答了诸位同学的疑问。

“我姓伍,我叫伍子祺,是你们的代课老师,由教育司署派来,姜老师已往英国列兹市深造,暂时不会回来,这个学期,由我教英国,我首先公布今年考试范围……”

展翔不由得露出一丝笑容。

呵,这真堪称意外惊喜。

一定要写信把这件事告诉恒珍与思宏知道。

伍老师说下去:“今年必读的有二十世纪新诗三十首,莎士比亚的仲夏夜之梦,希腊神话节录,珍奥斯汀的作品……”

他的口音比姜小组标准得多,他的打扮整洁舒适,他的态度轻松友善,展翔忽然觉得世界不是太坏太灰。

小息时大家议论纷纷,总有人消息特别灵通——

“他是伦敦大学英语科硕士,本来任教育官,因师资不足,故派他下来。”

“真特别,完全没有架子,教得又好,深入浅出,老实说,姜小姐时期我根本不懂莎士比亚想说些什么。”

“他结婚没有?”

展翔伸长了耳朵口

“结婚好几年了,两个孩子,一男一女,分别五岁与三岁。”

“你怎么知道?”

“不然怎么做班长!”

“吹牛。”

“不信你自己去打听。”

展翔着向窗外,那一角的天空似特别蓝。

那日返家,展翔心情轻快地帮母亲整理家务。

母亲说:“我早就知道,开了学就比较好,精神有寄托。”

展翔一怔,也不希冀母亲懂得她。

一星期总共才得伍老师三节课,礼拜一与礼拜四展翔特别有盼望。

该日,地车挤也不妨,便当饭盒不怕难吃,她年轻的心,寄托在伍老师身上。

他讲解课文,特别容易懂,他愿意体贴学生,一见一张张年轻面孔有疑问,立刻说:“不明白吗?嗯,让我换一个角度从头讲一遍。”

同学们感激得五体投地。

从前,姜小姐看到他们大惑不解的神情,气得拍案大骂。

唉,他们现在最好希望姜小姐永还不要回来。

伍老师把他们当作朋友。

发功课之际,一定问:“这个星期你们要交多少功课?”如果太忙,他把作文卷押后交,真正不能,给学生一节课空档用来写功课,不明之处可以立刻问。

展翔从来不知上课有这么大的乐趣。

这个时候,林恒珍与苏思宏已经不大有信来。

恒珍拨一次长途电话,讲过几句:〔学校里都是陌生面孔,很不习惯,还有,爸妈时常为小事争吵,两个人互不相让,似吃了火药当早餐,与其这样天天吵,不如分手的好。”

展翔有点震惊,这样看来,林家也有烦处,并非人间乐土。

不过,能够到外国留学……

那日下了课,展翔留在校内做功课。

同学喧哗声渐渐静下来,他们散得七七八八了,展翔抬起头,看向窗外寂寞的天空。

她有一丝恐惧,在她面前的,是遥遥人生路,那条路上,有几许荆棘,几许玫瑰,都是未知数,她不敢深思。

刚在此时,她听到一声咳嗽声。

拾起头来,看到伍子祺老师。

她立刻站起来,“伍老师,我是王展翔。”

“请坐,”伍老师笑说:“展翔,这么晚还不回家?”

他取过课本,本来要走,可是迟疑一下,又转身回来坐下。

是这个学生忧郁的大眼睛吸引了他。

有什么心事呢?这么年轻,这么秀丽的一个女孩子。

他微笑问:“功课有问题?”

展翔摇摇头。

她没想到老师会同地攀谈,受宠若惊。

她轻轻说:“我在想我的前途。”

伍老师笑笑,“你希望名成还是利就,抑或,有一个快乐的家庭,还是统统都要?”

“我,”展翔嚅嚅地说:“希望出去留学,可是家里没有能力。”

“这件事很重要吗?”

“都出去了,看在眼内,有点羡慕,有点眼红。”

不知怎地,展翔把不敢对母亲说的话,对伍老师讲了出来。

母亲不会要听,也不会安慰她,母亲大概只会骂她虚荣。

伍老师侧着头想一想,“有志者事竟成,这并不是太难的事。”

展翔无奈地笑笑,“不太难,可是也相当难,是不是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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