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在生他的气,是他活该。
萧元彻沉了沉气,便要开口与她好好道歉。
哪知那姑娘却又抢在他前头道,“陛下言重,这都是奴婢的分内之事。”
——
天知道明熙此时有多诧异。
这狗皇帝居然还问她是不是吃了很多苦?
他平素跟别人也都如此说话么?
她兀自愈发疑惑,萧元彻的心却是越发沉重——
她的言语竟如此疏离,这是有多恨他?
是他不好。
不能再拖了,他便立时开口,“那时……”
然而“我”字还未说出口,却听身后忽然传来一声,“皇兄?”
是个小姑娘的声音。
萧元彻一顿,回首望去,就见妹妹玉容来了。
十三岁的小丫头,蹦着跳着就到了跟前,一脸惊喜的问他,“您怎么在这里?”
萧元彻望了望依然垂着头的明熙,只能先将话咽下,对玉容道,“在御书房坐久了,出来走走。你怎么也过来了?”
却见小姑娘指了指身后抱在宫女手中的两盆梅花,道,“我是来献花的呀,明日就是花朝节,若不叫花神娘娘看看我的花,只怕这一年我宫里都开不了花呢。”
——此乃北周花朝节的传统,流行于女子之间。
但凡爱花之人,需在花朝节这日,将自己家里最好看的花拿出来敬献花神,否则得不到花神垂目,一整年都无花赏。
萧元彻唔了一声。
却见妹妹说完,又将目光投向了他身后的明熙身上,打量一遍,问道,“你是……”
明熙便主动行礼,“参见公主,奴婢是司苑局的宫人。”
——先前在上元宴上曾见过的,她知道这是北周目前年纪最小的公主,狗皇帝同父异母的三妹妹,名叫萧玉容。
却听那小姑娘又问她,“去年怎么没见过你?”
明熙便又解释,“奴婢去年秋天才入宫,上个月才进司苑局。”
那小姑娘忙又问道,“寿安宫里的那两盆碧玉芙蓉就是你养的?”
明熙应是。
那小姑娘的眼睛一下就亮起来,“原来是你!我昨日去给太后请安,一眼就看见了那两盆,花盘那样大,层层叠叠,还是碧玉一样的颜色,可真是好看!”
“紫袍玉带和丹霞仙子也好看,听说赤金花冠还被选做了今年祭祀的首花!对了,今早去看,那两盆兰花也开了,香的在寿安宫外都能闻见!你是怎么养的,怎的这般厉害!”
小姑娘仿佛雀鸟一般,叽叽啾啾冒出一连串的话,兴奋可见一斑。
明熙只礼貌道,“公主过奖了,小的不过是误打误撞,实则是那些花原本就好罢了。”
一旁的某人看在眼中,眉间愈发沉。
只可惜妹妹玉容并未瞧见,又问明熙,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
明熙便道,“奴婢姓许,名叫念贞。”
“念贞……”
玉容又要说话,正在这时,一旁又传来一声呼唤,“玉容。”
几人回头看去,见是玉容的母亲静太妃过来了。
只因是先帝的妃嫔,如今便被尊称为了太妃,其实静太妃才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,很是娴美。
“原来陛下也在此。”
静太妃很快到了近前,先同萧元彻打了招呼,又对自己的闺女道,“正要用晚膳的时候,却不见了你的人,原来跑到这里来了?莫不是扰到了陛下?”
萧元彻忙说没有,“朕也是散步至此,正好玉容也过来了,正要说几句话而已。”
静太妃点了点头,却见女儿玉容又指着近前的一名宫女,向她介绍道,“母妃,这便是那位给太后养花的高手,碧玉芙蓉便是她养出来的。”
静太妃便又将目光投向明熙,上下打量一遍,目露惊讶道,“原来如此年轻,我还以为是上了年纪的。”
闺女也在旁跟着点头,“长得也好看,跟花儿一样。莫不是花儿随了人?”
好一个花随了人。
明熙又垂首道,“奴婢愧不敢当。”
却不知这一口一句“奴婢”落在某人耳中,直叫他的心如同被一只大手攥着,越来越紧。
萧元彻一双眼眸紧紧将她望着,装满了不可言说的深沉。
还是静太妃察言观色,忙对女儿道,“时候不早了,还不快把花放好,陛下白日里要事缠身,难得出来散心,勿要在旁搅扰。”
不谙世事的小公主只好应是,指挥宫女将自己的两盆花放好,又问明熙,“你要在此值守吗?记得叫人看好我的花,这可是我辛辛苦苦养出来的。”
然而未等明熙应是,却见她的皇兄先道,“你辛苦了一天,不必值守,早些回去用膳吧。”
众人无不目露惊讶。
明熙则愈发诧异——
这萧狗贼是在跟她说话?
居然说她辛苦了?还叫她早些去吃饭???
那语气就仿佛方才赵怀一样,可赵怀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人,这狗皇帝又何出此言???
余光悄悄觑过周遭,却见众人的眼中也都一片惊讶,这分明意味着,这狗皇帝平素对旁人可不是如此。
……呔,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!!!
“为了明日花朝祭祀,宫中众人,尤其是司苑局,着实辛苦,有陛下如此体恤,定也能令花神垂青,保佑天下风调雨顺。”
一片尴尬之际,却听那位静太妃赶紧开了口,似乎在给那狗皇帝找台阶,正也叫明熙回了神。
无论如何,还是得跟对方谢恩才是。
她于是垂首道,“多谢陛下。”
却听静太妃又对女儿道,“这些花自有人看,天色不早了,还不快同陛下告退?”
那小姑娘便听话的向兄长行了礼,跟着母亲一道走了。
一时间,又剩了她与狗皇帝两个人。
明熙的心犹如箭在弦上——
这狗皇帝方才悄无声息的来到她身边,又几次三番如此反常的对她说话……
莫不是有什么问题?
要知道,他当年能以质子的身份从建业逃出,不过短短一年就干掉长兄拿下皇位,绝非什么良善之辈。
方才对她说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话,也绝非出自对普通宫人的关怀。
莫非……他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?
虽然她自认并未暴露什么疑点,但谁知对方是不是在诈她?
不成,她绝不可坐以待毙。
悄悄环顾四周,三十丈内并无闲杂人等。
若她此时出手,应有一些胜算。
虽则这几日暂住在寿安宫,身上未能佩戴软剑,但手中的花剪倒也尚算得上锋利,找准时机,亦能击中对方的眉心或胸口。
她悄悄捏了捏手中那把小巧的银剪,已经在做最坏打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