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动了动唇,疑心是自己在做梦,“你……”
“我还记得。”
车厢里很安静,宋淮言的话一字一句清晰进入她耳中,“院长第一次提起这个名字时,我就认出来了。”
“我还记得你,阿雅。”
前方红灯闪烁,绿灯亮起,长长的车队开始启程,宋淮言转回目光,嗓音低沉:
“你以为我忘记了?”
那个夜晚,车行过的道路两边街灯敞亮,五颜六色的灯光映照着他的面容,温觅恍惚以为自己在做梦。
她嗓音嗡嗡,仿佛睡梦中的人喃喃自语,“你怎么可能还记得……”
宋淮言极有耐心地反问她,“我为什么不能记得?”
温觅倚靠在车窗边的脑袋缩了缩,细嫩白皙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扣弄着窗沿,她眨了眨眼,眸中升腾起一层雾气,“你怎么能还记得……”
他怎么能还记得。
温觅咬着唇,偏头看向窗外,明晃晃的街边景色变得模糊。
这些年,她从来没有期望过他还记得。
毕竟,对于当年的他来说,她只不过是一个莫名其妙的陌生人,莫名其妙地拦下他,莫名其妙地对他做了一堆他看不懂的手语。
耳边传来一声很轻的叹息,不知是不是月色朦胧,连他入耳的嗓音也变得比平常柔和许多,“你这些年,成长得很好。”
温觅睁着双眼,温热的湿觉中夹杂着酸痛。
她确实有在好好长大,哪怕是因为他,她也必须好好长大。
不然,她这辈子连再次见到第一个为她买助听器的人都做不到。
宋淮言看着她的侧脸,很难形容内心的感受。
他至今还记得,当年资助福利院时,他亲自去了一趟那里,临走时,忽然跑出来一个女孩喊住他。
女孩跑得气喘吁吁,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水,但是看着他的一双眼睛却十分明亮干净,宋淮言在她的眼中看到了祈求。
也正是因为这,让正欲离开的他止住步子。
他忍下身体的不适,尽量温和地放轻了语气,“有事吗?”
面前的女孩面色有些慌张,手忙脚乱地冲他做了一些手势。
宋淮言皱了皱眉,他不太能明白,但是能猜到面前的女孩在做手语。
他抿了抿唇,“……抱歉,我看不懂。”
女孩又放慢动作做了一遍,眼底满是焦急,一边做一边冲他做着嘴型,她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。
宋淮言大致猜到了意思,“……你在说谢谢我吗?”
女孩用力点了点头,冲他露出一个温软的笑容,脸颊边露出两个若隐若现的酒窝,眉眼弯弯,眼角闪烁着明亮的星光。
宋淮言当时并不知道那是什么,那时的他对福利院里的这些孩子都不甚了解,此次过来也不过走个流程,却因为工作人员不慎在水里加入了芒果汁导致过敏,匆匆离去时,有个失聪的女孩拦下了他,用着他看不懂的手语表达着力所能及的感谢。
可后来他才知道,女孩眼角闪烁着的,不是星光,而是眼泪。
她着急向他做的那些手语,并不只是单纯的表达感谢,或许也同时想证明一件事——他们的世界是共通的。
那时的他忽然察觉了一件事,或许在她的眼中,她与他的世界,是不平等的。
他们是不一样的。
宋淮言至今仍记得离开前,最后看到的女孩的笑靥。
也至今铭记着,他被送往医院接受治疗后,在手机中查到女孩手势含义的那一刻,心口的滞涩。
她说,“也许你听不到我的声音,但我想告诉你,真的谢谢你,给了我一次重生的机会。”
也许宋淮言自己都没意识到这件事在他心底烙下了烙印,他只知道,进入大学后,他牺牲了自己大量的空闲时间去学习手语。
也许,他只是不想以后再去福利院时,因自己的无知而错过一个女孩真挚感谢的心声。
温觅低着头,耳后的发丝顺着脸颊垂下来,遮住一双莹润潮湿的双眼,她靠在车窗上,手指攥着自己提了一路的纸袋子。
安静沉闷的车厢里,传来女孩闷闷的嗓音,“……我没有让你失望吧。”
宋淮言喉结滚动几下,忽然觉得嗓音有些艰涩,他握紧了方向盘,指骨因用力有些泛白,嗓音沉沉,一字一句念得清晰:
“没有。”
他开着街灯闪耀的前方,漆黑的眸子倒映着璀璨夜景,带着某种分明的深刻。
“你没有让任何人失望。”
温觅仰头看着窗外,凉风将她眼角的湿润吹干,也将她的嗓音吹得有些模糊:“如果没有让你失望,那你为什么认不出来我?”
高考后,我们定下的那个约定,为什么没来赴约?
她的嗓音被风揉碎,仿佛喉间呢喃。
宋淮言没有听清,转头过去时,只看到女孩略显苍白的小脸,“什么?”
温觅没有回答,她眨了眨眼,眼底的雾气有一瞬间膨胀到极点,透着隐隐的琉璃色,又很快消散下去。
她没有出声,怕一出声就泄露了自己的情绪。
于是只是低着头,看着自己的手指,攥紧,松开,攥紧,又松开。
纸袋的带子几乎要被她蹂躏得不成样子。
直到耳边传来一声很轻的叹息,“别揉了。”
“不是要给我吗?”
温觅手一顿,倏尔抬眼看向她,眼底是毫不遮掩的讶异,“你怎么知道……”
宋淮言指尖点了点方向盘,有一瞬间,极想回头看她一眼,“你上次说会还给我衣服,纸袋子又拿了一路。”
温觅的大脑因为酒精有些迟钝,思索了一会儿才点点头,“啊,是给你的。”
宋淮言失笑一瞬。
温觅因为闭眼错过了他的笑容,她靠在车窗上的头有些晕晕的,眼睛也不知不觉地闭上,不知过了多久,又忽然被手机铃声吵醒。
她猛地睁开双眼,才意识到自己还在车上,迷迷糊糊拿起手机放在耳边,“喂?”
手机那头的人显然意识到她的声音不太对劲,“温觅,你这是在哪呢?”
温觅吞口而出:“在外面喝酒……”
“什么?你说谁在外面喝酒?”
传入耳中的声音更大了些,温觅猛地清醒过来,反应过来手机那头的人是谁,连忙改口:“妈,不是,我没有喝酒。”
然而好巧不巧,后座的江深在这个时候梦呓,随口说了几句话:“我还能再喝……”
温觅暗道糟糕。
果然,温母敏锐地捕捉到这道声音,她显然不是那么好糊弄过去,“你在外面?跟谁一起?一个人就出去喝酒?”
温觅忙回身看了眼方舒芃,扯了扯她的手臂,在她耳边小声说,“方小芃,快说几句话。”
方舒芃睡梦中被她晃醒,迷糊着睁开眼,“怎么了,觅觅,我们到了吗?”
温觅小声对那头的温母说,“妈,你听见了吗?我现在和舒芃在一起,她有点喝醉了,我正在送她回去。”
温母这才放下心,叮嘱了她几句,“一个人出门在外,少喝点酒。”
温觅乖乖应声,又关心询问,“妈,家里最近都还好吧?”
温母叹了口气,这才跟她道出这通电话的目的,“最近希希倒是比之前老实了些,但我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,她有很多话也不像以前那样跟我们说了,我就想着,你们俩年纪相差不大,平常没事的话,你记得多跟她沟通沟通……”
温觅听着她那头的絮絮叨叨,耐心地回应着,想到上次温希来找她的事,又抬眼悄悄看了眼身边的男人。
宋淮言注意到她的视线,偏头看了她一眼,眼神询问她怎么了。
温觅忙摇了摇头,收回视线。
她这头正听着温母说话,没注意到后座的方舒芃起身去拿放在她身旁的矿泉水。
方舒芃意识还混沌着,半眯着眼去拧矿泉水瓶,拧了几下发现没拧开,又觉得累,将头靠在前车座上,用了点力去拧,手却没端稳,瓶子一倒,水哗地一下子洒出来。
温觅只觉得左侧身子一凉,回头一看,那半瓶子水全洒在自己的腿上。
她惊呼一声,忙起身去够纸巾去擦,然而水很快洇湿她的衣裙,将座椅也染湿了一小片。
温觅慢半拍地捂住自己的裙摆,抬眸时有些惊慌,耳际一瞬间升温,恰好看到宋淮言仓促偏开的眼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