从田木村送面之后,农庄的生意逐渐稳定下来,春天播种,流冰海这回没拿自己当猪养,在田里大干特干,没事的时候,便养养花养养鱼,偶尔和乌龟玩儿玩一玩“谁输了谁是缩头乌龟”的游戏。
这回,反倒是刘海看着勤快猪不习惯了,怕她累着,还怕她晒黑了。
他琢磨着,干脆靠着农庄攒点本钱,以后带她去城里过点消停日子。
但是,她却说,去什么城里,老天赏饭还不吃?她就当农民。
说完,又挥着胳膊在简易大棚里继续劳动了,白花花的银子在她的幻想里堆成了山。
有时去城里和母亲聊聊天,送送吃食,日子过的挺恬淡。
帮忙给田木村送粮的人从田木村回来以后,又给流冰海捎回来一封信。
是莫东东写来的。
当时她正在干完农活,摇椅上歇着。摇椅摇啊摇,她拆开信之后,看了许久许久,然后半天没有说话。
看完之后,点上一根香,烧了。
刘海没有问她信里写了些什么,也没问她对莫东东是否还有感情,他想,也许她应该在心里给过去留个角落,那个角落不属于任何人,只属于她自己。
他并不介意,只是他发现,自从流冰海看过那封信之后,好像越来越不爱笑了。
以前她虽然也像一只变色龙,有时候会默默发呆,有时候又嘻嘻哈哈的,但自从看了那封信之后,她很少再笑了。
更多的时候,会在太阳落山的时候看着远远的山放空。
有一次,她又在放空,他问她:“你为什么要嫁给我啊?”
她的眼神从遥远的山边收回来,歪头看着他,淡淡一笑,“那你为什么把我宠成祖宗啊?”
他没说话,伸手胡噜了一下她软软的头发。
没说什么,继续去准备婚礼,准备宠祖宗的各种事宜去了。
刘海非常认真地准备婚礼。
虽然她一脸的没所谓之意,好像结婚只是走形式的样子,但他还是觉得不能草率了事。
毕竟是个祖宗。
于是刘海经常问流冰海:你想要穿红色还是紫色的衣服?
流冰海心想,结婚还有紫衣服?
于是淡淡答:“紫色。”
刘海为难道:“可是结婚礼服没有紫色的。”
“那你问我?”
锅盖头一脸端庄:“我就是想让你认真一点。”
他觉得流冰海对结婚太不重视了,平平静静的谈,平平静静的过,仿佛还没结婚就变成了老夫老妻。
她真的喜欢自己吗?
流冰海说:“不用那么麻烦,有钱买衣服,还不如多建大棚。”
此话很诚,刘海发现,她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财迷,大概人都是视觉动物吧,眼看大把大把的钞票装进兜里,就再也无法克制对金钱的迷恋。
流冰海总说,等大棚挣了钱,她就多买上几套房,一套用来睡觉,另一套......用来睡子午觉。
一脸见钱眼开的样子。
可是,当几个老板的货款交到她手上的时候,她又不怎么上心,点清之后就一把交到他手上。
她说她懒的管钱。
还说管钱本来就是男人的本分。
那么说,挣钱才是女人的本分?
刘海觉得好笑。
他还是习惯性的在夜里点上几根香,取出符纸点燃,烧掉,再点燃,再烧掉,烟雾腾起来的时候眼前都是流冰海平时气定神闲的脸。
春种之后,生意也更加稳定下来,她不那么忙了,总是在摇椅上摇啊摇,偶尔去镇上听听戏。
镇上的戏不多,一出一出就那几种,来回来去循环演。
大棚的收成一天比一天好,可是,清闲的日子久了,怪事却跟着来了。
一日夜里,农庄的正中央发出“呼呼”、“呼呼”的风声。
听起来有些像风,而又不太像风。
声音飘渺,诡异,没有节奏,若隐若现。
过了一会儿,田里忽然变了色,好像有一只巨大的暴龙从遥远的天际飞了过来,带来一股灰黑色的浓浓烟雾,它们蔓延在农田上空,然后忽然定格,伴着那诡异的风声缓缓落下。
刘海睡的轻,听到动静,半夜起身推开窗户,看着忽然变化的农田。
一轮弯月之下,一串一串的风声像连着波浪一样此起彼伏,远远看去,农庄中央的烟雾正由淡转深,一窝一窝的褐色之物像一口正在张着的巨大的嘴,似乎要吞噬掉那些呼之欲出的番茄。
刘海心下一怔,走进农田。褐色的大嘴忽然不见了,田里发出怪异的蟋蟀声。
农里似乎有什么奇怪的活物。
刘海打开手电,深一脚浅一脚走到农庄最深处,缓缓伸手去触摸田里的土。
泥土的手感和以前一样,并没有什么变化。
他检查了一圈,也找不到这怪叫声从何而来。
正纳闷,回头,忽然被身后冷脸冷面的女人吓了一跳。
流冰海沉着脸站在他身后,静静听着,眼尾冷冷地在田里的作物之间扫来扫去。
忽然,田地又“蹭蹭”两下,像是有什么活物在爬。
流冰海耳垂一动,听到那细微声,弯腰一下子从田里摸出两条东西。
抬手一看,是两条蛇。
岁数不大,细长,两只手指那么宽,嘴里吐着信子,眼睛吧嗒吧嗒的看着流冰海。
流冰海一惊,蹙眉用力朝旁边一甩。
两条蛇还没来得及动弹就被甩晕了。
蛇有灵性,和刺猬一样,轻易不能招惹,更不能杀。
流冰海甩晕它们之后,装在袋子里,从后墙头扔了出去,动作麻利的像是个捕蛇专业户。
刘海默默望着她。
“两条蛇而已。”流冰海淡淡的说。
刘海望了她一会儿,没说什么。
早知道这女人是一只变形金刚,经常忽而沉默不语,忽而嬉皮笑脸,让人捉摸不透。
别说抓蛇了,可能哪天打死老虎也未可知……
只是流冰海很纳闷,蛇是扔走了,可是刚刚那光又是哪来的。
这样的事情持续了将近两个月。
不是每天都出现。
它隔三差五,每周发生两三次。
有时候田里发出的是绿色的光,有时候是蟋蟀的叫声,有时候田里会忽然出现一张巨大的网,像是要把什么给网住。
动静闹的太大,把看门大爷也给惊动了。甚至把邻里也惊动了。
流冰海的农田闹鬼了,这件事情传遍了邻里八方。
连邻乡的熊孩子也跑来看热闹,可是到底胆子小,又不敢走近,只敢磨磨蹭蹭的黏在庄子周围,偷偷趴在墙头往里看。
他们都认得那个长相不错的姐姐,都知道她家的东西又便宜又好吃,小小的番茄甜滋滋的味道。
和她长的一样甜。
怎么就闹鬼呢。
田里的怪事传的太大,影响了农庄生意,老百姓都对这个田里种出的东西望而生畏。
没人再敢吃流冰海庄里的东西,但凡摊贩上的蔬果是她家的,买主一看便转身就走,任凭老板怎么劝说也无济于事。
“拒绝闹鬼田”,这是城里人那段时间的口号。
几大合作的商户都坐不住了。
马老板特意赶来,想和流冰海商量这件事情,她的田里出了这种事,以后谁还敢吃她家的菜,现下已经有人因为此事而不敢买他们的货了。
这货再囤下去恐怕都得遭殃。
流冰海见马老板慌头慌脑的,也不着急,咽下一口茶问道,“那马老板的意思是?”
马老板也被问住了。
他虽来的急,但也没想出什么解决的办法,现下只觉得这菜一天天亏下去,不是个办法。
“要么找个大师除鬼试试?”马老板说。
流冰海握着茶杯的手指松了松。
本还以为商户是借故来压价的,原来不是。
“您可和其他商户谈过这事?”流冰海道。
“老板们都愁的不知道怎么办,让我先来找你商量商量。”
流冰海十指在茶杯上紧紧扣着。
“您看这样行不行,您如果觉得不能合作,最后一批货的货钱我给您退,以后就不要再合作了。若您有心等等,我们就再等等看,看后面的情况再说。”
马老板其实并不想断了这个生意,思虑再三,觉得再等等也无妨,便咬牙等了下去。
事情没解决的苗头,影响继续在扩大。这件事传到镇上,又传到城里,有除了马老板之外的几个商户拉着从前囤的货往庄里拉,说是要退货。
有一个带头的,后面的便纷纷跟着,没几天的功夫,农庄成了库房,大批大批的菜被退了回来,在大棚外面堆积如山。
货退了,尾款定然也没人肯付,曾经一时红火的生意瞬间冷清下来。
倒也有几个胆子大的,不信这个邪,觉着这是个独家垄断的好时机,壮着胆子继续和流冰海合作。
马老板是其中之一,还有城里两家饭店老板,不想因一时变故得罪流冰海,家大业大又不在乎这一时得失,便在一旁观望着,想看看风声再说。
有人提醒流冰海,找风水先生看看,去去晦气。
流冰海无动于衷。
她信神,不信魔,再说小鬼也折腾不出这么大阵仗,是人是鬼,走一步看一步。
她无动于衷,流言蜚语可不饶她,田里出了怪事后,外面都说这田里的女主人招魔招鬼,怕不是个好来头。
于是原先看流冰海顺眼的大人小孩开始绕着她走,见了面远远点个头便跑开,生怕从她身上沾上一点晦气。
一时间,仿佛刚刚建立起来的福气又变成了丧气。
流冰海无动于衷,在她只做流冰海的时候,这些阵仗她经历的少吗?
几句非议、几个白眼、几番诟病而已,她怎么会怕这个。
她不屑地把库房烂掉的菜叶扔进后山当肥料,物尽其用,人不吃山吃。
她拍拍手,掸掉手心的土,然而,上的土并不能让她的心再被沾染任何一丝污垢。
只是,刘海看着别人远远躲着流冰海,有点生气。
他家祖宗何时受过这等冷落啊。
流冰海看着他生闷气的样子觉得有些可爱,宽慰道:“何苦理他们,他们不吃咱们吃,还能饿死不成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