又奇怪道:“不是说晋王对这个继妹一向不亲厚么?怎还如此袒护她?这可奇了怪了。”
她早已派人打听过,那晋王府的郑管事说得清清楚楚的,裴氏在晋王府并不受宠,晋王眼里几乎没她这个人,更因她私自勾引舟儿结下婚姻之事对她深恶痛绝。
否则,有晋王在,她就是再恨裴氏也不敢撵她回去。
回来传信的仆妇道:“再不亲厚那也算是他晋王府里出去的人,就算是为了面子,也得维护。”
“何况新妇子生得那般美丽,总归是个可以送出去联姻的,虽然出身不好,有他晋王府这一层关系,收作义妹,送给那些老头子做继室也是绰绰有余。眼下不得护着么。”
江夫人心里又惧又恼,但仍咽不下这口气。怒道:“她害死了舟儿,自然怎么受着都是应该!我不去,你们也不许去!速去修书告知公爹,我倒要看看,他能把我们宋家怎么样!”
*
晋王府,沉烟馆。
夜已经很深了,水精帘外,碧空如洗,新月娟娟。漫天繁星如珍珠点缀。
屋内,令漪披散着一头乌发,抱膝坐在榻上,头枕在双臂上。眼中烛光潋滟,眉尖深颦,如月纤纤。
簇玉抱着新换上的厚被子走进来,担忧地道:“女郎还是歇息了吧。夜里冷,可别着了凉。”
“我不冷。”令漪回过神,轻轻地摇头。
顿了顿,她抬起眼,轻声地询问道:“你说,王兄是不是很讨厌我?”
她还想着今日傍晚、快雪时晴轩中的事。
王兄今日的冷淡是她不曾想到的,她虽从小怕他,能避则避,自然与他生疏。可细细想来,王兄从未亏待于她,她出嫁,她守寡回来,他都待她极温和。温和到她也会和母亲一样产生错觉,以为王兄不再如过去那般讨厌她。
但今日的这番试探却彻底粉碎了她的错觉。
他对她,全然是公事公办的态度。若婆母上门,他就送她回去,若不,他就将她改嫁——先王子嗣不丰,王兄只有宜宁县主这一个妹妹,那么,自己这个继妹的婚事,哪怕是再嫁的婚事,也大有用处。
以上,无论是哪一种,都说明王兄对她并无男女之情。王兄的这条捷径,她走不通。
“怎么会呢。”簇玉虽有些惊讶女郎问出这样的话,但还是如实答来,一面替她放下床畔的银钩,“殿下只是面上冷些,可从小,他待您和县主、夏娘子都是一视同仁的,只要是他赏赐的东西,她们有的,咱们也有。”
“再且,从前县主欺负您时,只要他知道,不是也管了的么?可见殿下绝不是厌恶您。”
县主即晋王同父异母的妹妹,宜宁县主嬴菱。
夏娘子则是那位护送晋王来京的忠仆的孙女儿,她祖父去后,晋王将她从凉州接来王府,认崔太妃做了义母。平素里,就陪着宜宁县主读书。
的确是一视同仁,但也的确没有什么特殊之处。是母亲和她想多了。
令漪轻轻地叹气,拢着以暗纹绣满迎春花的素被,慢慢地躺下了。
夜色渐深,簇玉很快熄了灯,举着烛台轻手轻脚地出去。
又细心地关好门窗,隔绝了屋外池塘中鸟鸣蛙叫之声。
房中灯火尽灭,万籁俱寂。令漪拢着厚薄适宜的素被,望着冷冷月光照出经纬的银色帐顶,却有些睡不着。
她在想她的夫君,宋祈舟。
如果不是他贸然离世,她原本是不用陷入这样的境地的,更不用身戴热孝还要去勾引自己的继兄,简直没有一丝廉耻。
可她又不能怪他,因他的死,全是因了她。
他是个很善良也很温和的郎君,谦谦君子,温润如玉。又待她极好,两人婚后虽只有半月的相处,却也琴瑟和鸣、如胶似漆。
唯独,不曾圆房。
新婚之夜是他突然被宫中叫走,次日,他不知从何处听来她父亲的事,主动询问了她,想不想让她父亲从罪臣的陵园里迁出,重新安葬。
她虽惊讶,却只当是自己嫁他的意图暴露,羞愧地承认了。随后他便告诉她,朝廷有意派遣使者前往北方边境与柔然和谈,他打算出使,届时便用出使的功劳,换取让她父亲改葬的恩典。
此后,直到他正式离京,整整半月的时间,无论夜间床帏间她怎样主动,他都不曾碰过她。
面对她的求欢,他总是爱怜地吻吻她唇,拥她入怀,轻轻拍着她后背:“睡吧,溶溶。我明日还要早起呢。”
起初她不明白为什么,后来接到他的死讯她才明白过来——只怕,他一早就料定了此行会有危险,担心她会怀孕,不便改嫁,才固执地不肯圆房。
他就像她父亲一样善良正直,他的死,原就是她对不住他。
也是因此,母亲要她去勾引王兄,她原就是不愿的,总觉得对不住死去的丈夫。
她也是受过父亲教诲的女郎,知道礼义廉耻。但父亲的事又那样急迫,她也是有些被母亲的话冲昏头了,才会,才会……
眼前再次浮现出快雪时晴轩中的一幕幕,令漪流着泪的眼通红,心内羞愧,颊上滚烫。
滴滴清泪沿着她洁白如瓷的脸颊滑下,打湿了绣着梨花的枕面。
王兄讨厌她也好,令漪想。这样,她才会断了去攀附他的心思,守住自己的身子。
至于父亲的事,从长计议便是。婆母虽恨她,却还有祖父,等到祖父归京,她就去求他。他原就是父亲的老师,看在宋郎的份上,一定会帮她。
只是眼下的这段时日,她还是得依附王兄。不过,既然他对她没什么心思,那她就还和从前一样,与他做一对兄友妹恭的继兄妹好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