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知道了。”她垂下眸,轻轻地应。
*
子时,沉烟馆。
庭下风灯影影幢幢,月色携花影爬满绮窗。镜前,令漪正解下鹅颈上一串造型古朴的白玉梨花项坠,剥去层层叠叠的素服之后,又去除束胸。
厚厚的棉布一圈一圈松下,丰盈雪软有如脱兔跃出,被烛光染上蜜一样的光泽。
她长长地舒出一口气,胸前闷痛渐渐舒缓,呼吸终得顺畅。
簇玉掌灯进来时她已穿好了寝衣,正靠着雕花床栏坐着,神情寂寥。瞧见衣架上搭着的束胸布,小丫鬟有些心疼:“要不女郎明日便不缠了吧?”
时下女子皆以纤细为美,偏女郎那处,自十三岁发身后便一日比一日饱.满,令女郎十分苦恼。
平日里她衣着多以宽大遮身为主,可眼下是孝期,畏惧被人说不庄重,女郎就只能日日皆用厚厚的棉布将胸缠住,哪里能好受。
令漪却恹恹摇头:“不行,我不能让人寻着我的错处。”
母亲或许居心不良,有一点说的却是对的。这王府里没人欢迎她,她不能再露一丝错处,以免被赶走。
至于接近王兄……
脑海间忽然掠过继兄那张俊美的脸,令漪怔怔地想,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,她总觉得王兄今日待她不似往日那般冷淡了。
腰上微微一热,似还传来下午时被男人粗壮手臂抱过的燥热。她有些难为情地撇过脸,心道,也许就是可怜自己新婚守寡吧。
她不愿多想,可到了夜深人静、安寝之时,母亲的话和下午的事却始终在脑海中萦绕不散,身子也黏热不堪,好似那双手至今还搭在自己的腰间。
令漪有些烦闷地想,也许她可以试试母亲的法子,先试探试探王兄的态度。
若他对她无意,她便可说服自己,趁早死心。
若他对她有意……
令漪长睫轻闪,柔嫩白皙的脸贴着绣了梨花的枕面,陷入微微的沉思。
丈夫尸骨未寒,若王兄对她有意,她真的要去攀附他么?
*
次日傍晚,令漪独自去往东边。
她被引到疏雨堂里,在小客厅等了一个多时辰,方见兄长一身常服地从清晏厅那边过来,令漪忙起身行礼。
嬴澈面色淡淡:“怎么在这里等。”
他并未穿朝服,披一件玄黑织金大氅,也未束发,只在鬓边束以小辫,将旁余头发都拢至脑后,额前碎发微绻,其下一双桃花眼泛着泠泠的光辉,锋锐又多情。
高鼻薄唇,清隽俊美。神色却疏离冷淡,拒人于千里之外。
令漪不敢多看,恭敬垂眸:“是管事让我在这里等的,怕叨扰王兄,令漪不敢去清晏厅。”
实则晋王的住处是一处三进院落,一进为清晏厅,乃办公之所,二进为疏雨堂,再往后,才是他的住处云开月明居。
她能进疏雨堂,就已是殊荣。
嬴澈懒懒颔首,也不知听进去没有:“进去说。”
她被带进云开月明居东侧一处向阳的居室,室内窗明几净,雕文刻缕。东边轩窗下设了一张大书案,上面整齐摆放着一挪挪的公文奏章。
旁边另有两张紫檀十字围栏书架,亦放着满满的书。
令漪停在门外,有些迟疑。
这是王兄的书房,名为快雪时晴轩。轩中堆放的公文皆是朝廷机密,因此他从不允外人进入此轩。
眼下,自己要进去吗?
嬴澈自顾走去书架旁找书,见她没有跟来,微微回过半边好看的侧脸:“怎么不进来?”
“我,我……”
得到他的允许,她暗暗掐了自己手心一把,这才进入轩中:“阿妹此来,是想问问亡夫的后事。”
“先前朝廷派来的人只同我们说了他牺牲的事,可我总还想着,要见他最后一面,便想问问王兄,什么时候才能将他的遗体接回来……”
说着,她低头作以帕拭泪状,又抬起眼来希冀地望着他,杏眸盈盈,水光氤氲。
他没有回答,仍背对着她在书架中翻找着。轩中极为寂静,夕色流金,铁马风鸣,一切都安静得似是世界也为之静止。
令漪心下紧张,莲步轻移,鼓起勇气靠近了些想要追问。身前的男人偏是此时转过了身来:“是吗?”
昳丽冷峻的脸一瞬填满眼眶,清冷的金猊香有似罗网,铺天盖地地罩下。她蓦然惊觉二人距离的拉近,仓惶向后退。
这一退却不慎踩着了裙角,身体顿如落花向下疾坠。再不会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,令漪顿时一改眼中本能的害怕,楚楚可怜地朝他看去。
红唇微启,欲说还休。杏眼清波,含情脉脉。
像月下露华洗濯的梨花,每一寸肌肤都泛着羊脂玉般温润浅淡的崇光。又似珍珠,光华潋滟,清润柔和。
可对面的男人却全然没有欣赏美人的闲情逸致,他黑眸平静又饶有兴味地看着她,似乎洞悉一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