几乎在我坐上副驾的同时,雨势小了很多。
猫包和雨伞被男人放到后座。
他没有上车,砰地一声,甩上后门向马路对面走去。
我盯着那副湿透的宽肩阔背看了几秒,目光收回车里。
手动挡旧车,能看出来平时并不怎么爱惜,但收拾得还挺干净。
张望一圈,我的视线落在内视镜上——那上面挂着车里唯一一件装饰,一个手掌大小的平安结。
红色绳结跟车一样旧,下面的流苏都起了毛,打结处有些粗糙。
手工编的……
驾驶座的门从外面被拉开,男人裹着一身水汽坐进来。
车内的空间仿佛一下就被填满。温度与湿度也开始上升。
晁晟拎着一个便利店的塑料袋,从里头拿出两瓶水,拧开其中一瓶的瓶盖放到我手边。
我没动,看着他又从里面掏出一条毛巾。
淡黄色的,裹着塑料包装。
他拆掉外包装,沉默地递给我。
我愣了下:“谢谢。”
他没吭声,长臂一伸,又从后座捞过来什么。
也是一条毛巾。
旧的,旧到有点褪色那种。
男人在脖子上大喇喇抹了一圈,又在肩膀后背上擦。
没什么用。
他早湿透了,毛巾蹭上去,白T反而更紧地扒在身上。
肌肉每一条的走势与纹理都透出来,清清楚楚的。
我移开眼,将软软的新毛巾贴上前额。
“你一会儿还要去酒吧么?”
手上的毛巾擦过脖颈,又一路下滑,探进圆领。
抹掉沟-壑里的水与汗。
身侧男人“嗯”了声,视线转向我。
下一秒,他又移开了眼:“安全带。”
我手拿出来,扯了下衣领,拉过脑后的安全带。
车子起步,还没开出这条街,雨停了。
“这雨下得快,停得也快。”我望向窗外,主动挑起无谓的话头。
没办法,这个男人实在够闷。
或者说,够闷骚。
“夏天就这样。”他一如既往的简洁。
“就下雨这会儿给我赶上了。”我回头看他,“老板要不给我插队,我可能还在里头呢。”
红灯亮起,皮卡平稳地停在线前。
男人哼笑了下,扭头看我:“是我好心办坏事了。”
长得帅就是占便宜啊,翘翘唇边都很吸引人。
配上那副单眼皮,还有股轻佻的痞劲儿。
我也笑了下,没接他话茬,转问:“你跟那家老板很熟?”
“嗯。”
“他还跟我聊了两句,说你不常去他那儿。”
“唔。我没养宠物。”
“哦。”我垂睫,手指勾起胸前微湿的发尾,漫不经心般,“那你今天过去,干嘛?”
身旁的人没了声音。
窗外,红灯下跳出数字。
10秒,9秒,8秒。
男人腮侧鼓了下,一手挂挡。
车身震动起来。
“你今儿去干嘛?”他忽而反问我。
我瞥了眼后座,不解他的明知故问。
“给猫洗澡啊。”
倒计时结束,红灯转绿。
车开过斑马线,他偏头乜我一眼:“我一样。”
“……”
“嗯?”我更加不明所以,“你也给猫洗澡?”
粗长的手指在方向盘摩了一下,他偏头又睇我一眼——目光比刚才要深。
“等你给猫洗澡。”
我怔住。
胸口咚咚快跳两下。
闷骚男直接起来,原来是这样的?
没再言语,我偏头看车窗。
残留的雨滴在玻璃上汇聚,失重。
而后坠落。
安静地又开出一段,窗外出现加油站。
晁晟打转方向盘。
“加个油。”
停车等待的间歇,我打量四周街景:“这边我还挺熟的。”
陈嘉奕的大学就在附近,以前我没少来找她。
“吃点东西么?附近有家小馆子不错。”我扭头看驾驶座,语气很自然。
晁晟划手机的动作定住,黑眸慢慢扭转,凝向我。
我不闪不避,直直和他对视,嘴角弯起弧。
“你都等我家七七洗澡了,不好意思再让你饿肚子。”
男人眉梢动了下,又笑了。
他的笑总是克制的,唇边淡淡一抹,很收敛。
加满油的车重新启动,他调转方向:“海大那边?”
“嗯。东门。”
开过一个路口,皮卡停在大学后街。
晁晟没关发动机,反而打开了空调。
他回头看猫包:“放出来透透气?”
我看着男人将手凑近出风口感受温度,无端想起很久之前和父亲的一次争吵:刚捡到七七带她去医院打疫苗,夏教授非要将猫包放到后备箱……
“她会拆你车的。”我说,一面伸手将猫包拉开一条缝,“这样就行了。”
确认逆子的情绪和精神都不错后,我下车。
晁晟也从另一侧下来,往后排走。
我正要带路,就看见他单手抓上衣摆,向上一扯。
湿哒哒的短袖被脱下,露出一副高大而健硕的身躯。
这幅身材如何,我以为自己早了然于心。
但此刻这样直接地,毫无遮蔽地面对十足十的雄性荷尔蒙,就……
视觉和心理上很受冲击。
男人拉开车门,从后座拿出来两件衣服。一件是他常穿的黑色坎肩。
衣摆撑开往头上套,他动作猛地停住。
半垂的单眼皮掀起来,勾向我。
我睫毛颤抖几下,赶快转开眼。
余光里,男人将坎肩套上头,随后长腿迈开,向我走来。
我没有抬头,目不斜视地看着水泥地。
在我面前半臂距离时,他停住脚,穿衣的动作未停。
坎肩的下摆刚拉到腰腹。
——没有一丝余赘的,标准的公狗腰。
他肩比一般男的都要宽,厚实的胸膛向下,收成一个倒三角。
八块腹肌排得整整齐齐。
扯着衣摆向下遮住腹肌,他松开手。
贴身的坎肩弹在的腰身上,很轻地“啪”出一声。
“走么?”
他低低问我。
我无声吐出一口气,“唔”了一声。
一边走一边抬手捋动脸侧的头发——盖不住早出卖我的发烫的耳。
男人锁好车门,将同色衬衫罩在坎肩外,长腿两步赶上我。
并肩沉默地穿过马路,我们走进大学后门旁的小巷。
陈嘉奕毕业后我再没来过这边,那家小馆子在不在还是问题。
行至巷中,我远远看见熟悉的店招牌。
“就那儿——”我抬手指店面,“他们家石锅拌饭特别好吃,味道比大饭店的还正宗。听说老板好像是朝鲜族——”
我止住话头,扭头看停步的男人。
晁晟看着前方的店面,眸光闪了下:“这家?”
“对。”我点头,顿了下,“怎么了?”
黑眸又在店面上转了一圈,他摇摇头没说什么,迈步往里面走。
还没到饭点,店里人不算多,但几张桌都坐了人。
桌后的视线齐刷刷探过来,锁定我身旁——这些目光的意味,跟酒吧里的女孩,还有上次包厢里的如出一辙。
就连服务员都明显愣了一下。
这男人真的太招人了。
角落的餐桌还有两个空位,我轻声:“可以拼桌。”
晁晟带着我走过去。跟桌后的人确认拼桌后,他侧身让我坐里面。
他坐下后,对面的男女不约而同地有了后撤的姿态——这个男人的压迫感与侵入感总是强势的。
——但坐在他身边,这种强势又变成一种被笼罩的,安全的庇护感……
他接过服务员拿来的菜单,转手给我。
我没怎么看,直接点了以前常吃的鸡肉拌饭。
桌对面的女孩开口,加了一份南瓜粥。
我下意识瞟了他们一眼,大学生小情侣,吃饭也要黏黏糊糊地挨着。
——也只有热恋的情侣,吃饭才会坐在同侧吧。
但我之前谈的时候也没这么坐过,只觉得不方便说话。
面前的塑料杯被扶正,倒入大麦茶。
盯着这只为我倒茶的骨节分明的大手,我突然一下明白,为什么情侣会喜欢坐同侧了……
又点了一份泡菜,我将餐单给身边的男人。
一递一接间,我们的手背和胳膊贴贴碰碰。
——很难说清是难免还是故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