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尚善!还不起啊!”
尚善猛地睁开眼,视线模糊了一瞬,接着瞧见身上盖着厚实的大红花被子,身下是绵软的床。她好像睡了极其安心的一觉。
窗外已经是天光大亮了,鸡鸣声一下响起来,初秋的桂花香顺着窗户飘了进来。
尚善好像才意识到——哦对了,任务已经结束。
她起床穿上一件柔软的薄毛衣边伸懒腰边走出房门。
现在才是初秋的天气,刚刚好,不冷不热的,风掠过的时候夹杂着微凉的桂花香。天高云淡,头顶上是一种纯粹的蓝,一切都静悄悄的。
想起来了,任务结束后,他们所有人都回到小红的山里农村老家休息了。
“饿了么?”任鸿飞放下刚摘的青菜,洗了洗手,从厨房里拿出两个玉米饼,“还温热的,快吃。”
尚善愣愣地看了他两秒,没接饼,先摸了摸他的脸。
“干什么啊。”任鸿飞笑着问她,“睡傻了?”
“你才傻了。”
尚善接过玉米饼,想了想没咬饼,反而在任鸿飞脸上咬了一口。
柔软的、温热的——活的!
任鸿飞:“你刚刚亲我了?”
尚善:“正常,亲朋好友。”
金黄的玉米饼上烤得焦脆,里面的白菜豆腐馅调和得极好,入口嚼了两下满嘴清甜。尚善连吃几口。
房子左面是一座不大的菜园,赵赋昇和路八千正在给菜园浇水。任鸿飞匆匆给尚善拿了饼,又回到菜园去除草。
右边是一座不高的山,山上树木还绿着,风吹过,满林哗哗响。
尚善站在稻床上看了一会儿天,目光被一只路过的小黑狗吸引住了。
“咻!”她朝狗吹了声响亮的口哨。
“呜呜呜呜!”吓得人家小黑狗夹着尾巴跑了。
还没等她笑话,从院子那边钻出个人来。
洛桑急得跺脚:“善姐!你怎么不拦住太阳啊!它又要去和隔壁村里的那群土狗打架去了!”
尚善怂了怂肩,继续吃饼。
洛桑飞快得追着狗跑远了。
这时,赵赋昇和路八千抬着水桶从尚善面前路过,他们要拐个山弯去河边打水。
路八千:“善善,我做的玉米饼好吃吗?”
尚善还没回话,赵赋昇接话道:
“也就一般吧,吃起来牙缝里都是卡的菜。”
尚善嘬了嘬自己的牙花子。
路八千:“你是不是又撇我种的小树枝来剔牙了?”
赵赋昇:“那咋办!这深山老林的又不卖牙签我咋办!”
路八千把水桶一扔。
路八千:“没品的东西。”他自个先走了。
赵赋昇诶了一声:“你怎么和你哥我说话啊!”
尚善拍了拍赵赋昇的肩:
“他虽然没礼貌,而你,我的朋友——你是真正的山猪。”
赵赋昇差点没给水桶扣尚善脑袋上,幸亏尚善跑得快。
菜园的栅栏是一排翠绿的小树苗,不知道什么时候种下,现在已经扎下了深深的根。
尚善钻进菜园里,任鸿飞立刻嘱咐道:“把菜园门关上,小心鸡进来啄菜。”
所谓菜园门不过是一道竹子编的稀疏栅栏,但尚善听话地关上了门。
小青菜并不青翠欲滴,上面冒出些许虫啃食的洞,尚善撵了一会儿蝴蝶,玩了一会儿小青蛙,被任鸿飞下了逐客令。
“去找芙蓉她们,她们去捡栗子去了,你肯定喜欢。捡回来,给你做糖炒栗子!”
“好吧!”
尚善走出菜园,正好遇上了咬着笔眉头紧皱的归山麃。她愣愣地看了一会儿,不知道为什么眼眶有些热。
归山麃熟悉地阴阳怪气道::“真羡慕有人不用上学,一觉睡到下午两点。”
尚善:“污蔑!我起床的时候才听到鸡叫!”
归山麃:“那咋了!又不给鸡发工资!还不准它偷会懒了!”
尚善啊了一声。
归山麃把笔一扔:“算了不和你说了,我要去找洛桑玩了。”
任鸿飞在菜园里头都不抬道:“归山麃,你姐回来会揍你的。”
“也不差这一顿了。”归山麃一溜烟跑没影了。
尚善顺着山路走,旁边是一条浅溪,拐了两个弯,瞧见了山上正在捡栗子的一行人。
归山秋朝尚善挥了挥手,手里拎着个沉甸甸的口袋,而归山柰和芙蓉正在低头翻找,慕容胜男则不同,她爬上了栗子树使劲摇了两下。
芙蓉:“诶呀你不要摇了!树上的都被打光了!”
归山柰笑了下:“耐心点,胜男。地上的也都是好栗子!”
明明灭灭的阳光穿过林隙,落在她们的身上,温暖至极。
尚善加入了捡栗子的行列,但她没什么好运气,栗子全在和她玩捉迷藏,最终一个栗子都没找到。
直到她抢了归山秋半袋栗子,才肯罢休下山。
到了家门口,任鸿飞他们也忙完了菜园,正在门口坐着休息。
“栗子捡得怎么样?”任鸿飞看来。
尚善夺过归山秋剩下半袋栗子,昂着脑袋。
归山秋啧一声,任鸿飞笑而不语。
其他人还没说话,归山柰被冒冒失失跑回来的归山麃撞了个满怀。
归山麃脸上的嬉笑还没消下去,笑着要往屋里钻。
“诶!山麃!”归山柰一下拎住自家小弟的耳朵,“你去哪儿了!作业呢!写完了吗!”
归山麃顾左右而言他:
“我上个厕所去了!”
“诶呀那个题目太难了!”
“我眼睛疼出来看看远方休息休息!”
“我笔没水了!
说着说着,一扭身从归山柰手下溜走了。
归山柰嘶了一口气,气愤道:“他干什么去了?”
“看狗打架去了。”
“洛桑呢?我不是让他看着他吗?”
“洛桑更厉害!他拉狗打架去了。”
夕阳渐渐落下,狗都回了窝。有人洗菜做饭,有人洗头洗澡,有人折了根竹枝去辅导孩子作业。
尚善因为起得晚反倒精神十足,她在厨房里打转:
“今晚吃什么?”
路八千塞给她一捆菜:“去把菜洗了。”
尚善顺势塞到了身边归山秋的手里,一秒都没有完成了交接。
归山秋无语了片刻,老实起身去洗菜。
到底还是任鸿飞了解尚善,他提起那包栗子:“走,给你炒栗子去。”
“好嘞!”
路八千在身后喊:“马上要吃饭了!吃什么栗子!”
片刻后,尚善对炒栗子失去了兴趣,她抱起了小黑狗梳毛。风拂过小黑狗的尾巴尖,带走些许浮毛。
慕容胜男在一旁看了一会儿,忽然问道:
“你用的是谁的梳子?”
尚善僵住,还没等她回话。
下风向传来归山秋疑惑的声音:
“这菜里怎么还洗出狗毛来了?”
尚善迅速把狗丢开。
一顿饭有惊无险地吃完。
路八千的手艺太好了,尚善忍不住夸了又夸。
“也不是手艺多好。”路八千挠头,“你想,柴火饭、自家养的小土鸡和纯天然蔬菜,再加上猪油一炒一炖,食材顶级能不好吃吗?”
然而,吃完饭就冒出了个顶级家庭问题——谁洗碗?
路八千喝着茶走开,当然厨师不参与此项家庭大事。
芙蓉:“我今天刚洗的头!这么长的头发不能沾油烟!”
慕容胜男:“我也刚洗的头……”她摸了摸自己的寸头,发觉自己的理由好像不太充分。
然而没人质疑,洛桑立刻接道:“我等下要去帮太阳打架找回场子!”
赵赋昇给了他一脚:“场子?我看你像傻子!”
赵赋昇见众人看着他,他挑眉理所当然道:“我——富家公子哥!铁定不会洗碗啊!”
剩下的人选不多了,尚善嚼完最后一口饭,拽起任鸿飞就溜:
“我们要去散步消消食了!”
眼见着人越来越少,归山秋起身大义凛然道:“我得辅导归山麃作业!”
但其实,辅导归山麃作业比洗碗还要痛苦。归山秋忽然意识到了这一点。
归山麃立刻苦瓜脸道:“我不要!我洗碗好不好!我洗!”
“你得了吧!狗舔的都比你洗的干净!”
归山柰笑着看自家吵吵闹闹的两弟弟。
灯光下,饭菜香气渐渐淡下来,一切都平淡而温馨。
天已经黑了,天上也冒出了许许多多的星星,桂花香也渐渐沉了下去,只听见时不时一声白鹭叫。
“以前总觉得天上星星密密麻麻的、又大又闪,现在看起来怎么感觉不亮了啊。”
尚善和任鸿飞沿着门前的小路散步,她仰头看着夜空。
“我觉得很漂亮。”
任鸿飞说话轻轻的。好像从任务结束之后,他就一直这么温和,像是夏日的溪流,又像是一堆冬日的篝火。
尚善望着他笑,目光慢慢移向了路边一旁的红薯地。大片大片深绿的红薯叶,地面下埋着大大小小的红薯,就像是一个邀人品尝的抹茶坚果蛋糕,有着美味的秘密。
“你有什么想问我的吗?”尚善说。
任鸿飞握住她的手,目光闪烁着清澈的光芒。
“日子会好起来吗?”
他问了一个不在尚善设想范围内的问题。
尚善反握住他的手,紧紧的。
“一定会的。”
两个人沿着路走了许久,才返回家中。
第二天一早,尚善被狗叫声吵醒。她一个翻身起床,以为有什么事情要发生。然而她却想不起来到底会发什么事情。
正当她发懵时,归山麃兴冲冲地跑了过来。
“走啊,偷柿子去!”
尚善歪了下脑袋:“啥?”
直到被归山麃拽着爬上了山,尚善才发现他们偷柿子的人着实有些多了。
“这样去偷,真的不会被发现吗?”尚善疑惑道。
柿子树长在一户人家的院子外,满树黄灿灿的脆柿,都不用洗,咬一口就清甜无比。小鸟叽叽喳喳地绕着树飞来飞去,似乎在叫嚣他们这群不速之客。
原来是偷小鸟的柿子啊!
这座院子已经荒芜了,杂草丛生。房屋的门和窗户大开着,桌椅歪掉,灰尘蛛网布满。
尚善思索着这户人家到底发生了什么。但很快,她被摘柿子的热闹吸引去了注意力,不再去注意这件事。
“这个!这个熟透了!”
“尝尝!一点都不涩!”
“把这一枝子掰下来吧!青的柿子放几天也可以吃!”
曙光从东方升起,落在满树的黄灿灿灯笼上,晶莹得泛着温暖的光。笑声,打闹声,小鸟急得叽叽叫的声音,曙光初升,都美好得让人落泪。
尚善手里握着一颗小柿子,黄澄澄的,柿子还没有她半个手掌大,明亮得像一颗宝珠。
她望着这颗柿子,耳边一瞬间安静了下来。
再抬头,所有人都再望着她。
尚善张嘴的一瞬间落下泪来:
“你们不是都死了吗?”
有人把尚善按进了冰冷的河水里。
霎时间,凉意直冲头顶,尚善的鼻腔里全是呛咳的泥水。
下一刻,尚善又被揪住头发拽出了水里。
“呼!”尚善大喘着气,肺部发紧!
什么?是谁!尚善视线里全都是一片漆黑,伸手不见五指。
后脑勺按着她的那只手没有松开,看来还打算把她按进水里去。
“醒了!醒了!我清醒了!”尚善边咳边挥手。
那只手缓缓移到了她后脖颈上,滚烫的温度从贴着的手心里熨到了她的脊椎骨上,还是没松开。
“他是怎么死的?”开口是个低沉的男声。
“谁?”
后脖颈被猛地一捏,尚善的头被重重往下一按,鼻尖浸在水面里,臭气顺着鼻腔直冲脑门!
尚善:“路八千!他是被那个谷堆里的畸变物种杀死的。”
后脖颈的手掌一松开,尚善控制不住地往前一扑,正要伸手稳住却发现自己双手被后面男人抓住。
“咕噜噜……你大爷的咕噜咕噜噜……任鸿飞!”
尚善被拽住胳膊拉出了水面。
她额头滚烫,眼冒金星,连喘气都费劲。她发了高烧。
“你认识我。”男人在她面前蹲下身。
他肩胛骨瘦削,紧绷的黑毛衣挺括地罩在身上。
手电筒电量耗尽,微弱的光芒打在尚善的眼皮上,这样惨白的光芒刺得她眼球生疼。她被刺激得流下眼泪,依旧不肯闭眼。
尚善骂了一句脏话。
一模一样的眉眼,一模一样的鼻子嘴巴,就换了身衣服,现在问她这话是什么意思!
“任鸿飞!你他妈的疯了啊!”尚善边咳嗽边道。
男人眉梢微微一扬:“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?”
尚善气不打一处来,没好气道:“你是傻了还是失忆了?”
“失忆。”
尚善猛地一顿,她看向了任鸿飞额角上贴着的小块绷带。
“什么时候的事?你伤得怎么样?头还疼吗?”
“关你什么事。”任鸿飞冷冷地笑了一声,“你一个怪物是怎么认识我的?”
尚善又是一愣,“我……我是怪物?”
任鸿飞的目光往尚善身上一落,尚善忽觉得身上凉飕飕的。
她自从转换成魂体的状态之后,一直都是……光着的。即便是透明的,但也是个……光着的。
“给……给件衣服。”
任鸿飞站起身,人不动,肘弯里搭着件黑大衣。
怎么给他解释啊?尚善抱着自己,在任鸿飞的目光里无所遁形。
尚善无奈解释道:“我真不是怪物……我我原本是个人……这……这样可能是因为我死了、死了吧?”
一件黑大衣劈头盖脸地扔了过来,尚善觑了一眼任鸿飞的脸色。
尚善:“你不转过去?”
任鸿飞反问:“有什么好看的?”
尚善哑声。
她现在就是个透明的人形,微弱的光线下,没颜色没形状。她迅速裹上了衣服,利落地系上大衣腰带,下面遮住大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