连辰这才发现，原来这个人是打算让自己亲自把东西交给他。

“师兄！”连辰的师妹拦住他，眼中露出一抹担忧，显然是担心那个神秘人会给他带来危险。

“若他想取我性命，早就动手了。”也不必与他们磨蹭些什么。

连辰将师妹的手弄下来，缓缓走进了山脉里边。

这里就只有一处幽邃的石洞，也是唯一一处生长着绿色植物的地方，与外边一片漆黑的环境对比起来竟显得有些格格不入。

一盏十分微弱的明灯缀挂在墙壁上方，火焰摇摇欲坠，给昏暗的石洞提供了些许微弱的光亮，那是由极品灯芯制成的，一根灯芯，便可以燃上百年。

连辰走进石洞里，看见靠坐墙壁上的人时，猛地一怔。

那人穿着一身艳丽的红衣，微微低着头，如墨长发披散开来，面容隐在发后半遮半掩，只见得白皙的肌肤。金色铃铛轻缀在黑色腰带间，红与黑的契合，竟也没有显得那金铃突兀。

墙壁上的万年玄铁从他的琵琶骨穿过，凛冽的寒铁与千年的法力，直接封住了他的奇经八脉，也难怪这人没有出来，有着此等束缚，他只怕是想走也走不了。

单薄的红杉下，微微显露出精致白皙的肌肤，衬着那束缚住人体的玄铁，带着一丝绝境颓靡的美。

被这样强势的玄铁锁住了琵琶骨，竟也能施展出令他们无法还击的法力，若是在他全盛时期，不知道该是何等绝望却又令人向往的力量。

寒风吹过，连辰下意识看向云不画，那小小的金铃却安静如斯，一点反应也没有。

竟是一个不会响的铃铛么？

连辰心下疑虑，却也不敢耽搁，忙将怀里的东西取出来，放在了他伸手可及的地方，犹豫了半晌，终是恭敬地唤出那人的名字：“云不画前辈。”

灵山死亡之地，被困住的红衣青年，神秘人的身份显然可见。

他就是三百年前被关在山脉内的魔修，云不画。

——云不画，故天下万物皆可画，惟云不能画。

这样潇洒超脱的寓意，与当年的云不画相配，只是稍稍一想，便知道是何其的洒脱。

只可惜天之骄子一朝沦落堕魔，入了魔道，这件事虽说已经成为了很多人心目中的禁忌，但当年云不画成魔一事，可是震惊了修真界上下。

“三百年了，想不到，还有人记得我。”他笑了下，微微抬起头来，虽是将目光放在了宝物上，但也让连辰看清了他的模样。

因为常年不见天日的缘故，他肤色苍白得很，带着一丝近乎病态的美感，在他抬头之际，依旧有几缕不听话的发丝沾在脸上，略微挡住视线，却依旧不损他的美貌，反倒更添神秘，乌发随着他的动作晃开，那精致如画的五官，就这么一点一点地展现在连辰眼前，宛若神造。

注意到连辰的目光，他漫不经心的视线扫过来，血色的眼眸如同上好的红宝石，瑰丽非常。

但这样漂亮的眼眸里却没有任何东西停留。

那一瞬间，连辰只觉得自己的心跳骤停，整个人也无法呼吸起来。

云不画的视线没有任何停顿，只扫了一眼便又轻飘飘地掠过了。

连辰身体骤然一松，心底却又涌起了一阵难以言喻的失落，可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失落些什么。

“咳，咳，咳——”咳嗽声再度响起，连辰蓦然回神，想到先前听见的几声咳嗽，心里却也觉得有些奇怪起来，这位前辈身体似乎并不大好。

他在疑虑的同时，眼神便又忍不住往云不画身上飘去，原本有些欲盖弥彰的动作，却骤然凝滞了一瞬。

云不画胸前有着一处血淋淋的伤口，伤势之重，甚至连白骨都依稀可见，原本连辰以为是用来困住他的玄铁，看上去却也似乎并非这么简单，玄铁上的力量正通过琵琶骨源源不断输送到他的身上，随着一呼一吸之间的频率，缓缓地飘散着绯红色的小颗粒，亦同时融入进了云不画体内。

他缓缓拭去嘴边的血渍，遂又咳嗽起来，看上去虚弱无比。

只是经过了方才的事件谁也不会把他当成良善能欺之辈。

连辰突然想起来一件尘封已久的往事。

其实三百年前的修真界，那惊才绝艳的云不画最出名的，不是他年纪尚浅便修得半仙之体，也不是他蓦然成魔令人惋叹。

而是——

他乃是六界中难得的美人，迄今为止，还未曾见过能与之媲美的容颜。更有无数人不惜千里迢迢来到沧水宗，只为见云不画一面。

然而美人却总是高高在上的，尤其是像云不画这样骄傲的人，他生来就注定受到万众瞩目，自是不会为任何人停留。即便之后他堕入魔道，成了魔修，亦有不少的人前赴后继，想要为他效命，做他手上的一把刀。

连辰不曾目睹这样的风景，自然也不懂得何为倾城色。先前有同门偷偷提起云不画时，他便反驳了一句，这世上哪有这样的美人，会令人如此奋不顾身。之前连辰也见过所谓的宗门佳人，听闻过许多人对她的评价，但真正看到的时候，却觉得不过尔尔。

众人称赞不已的美人都是如此，可见那云不画亦只是因为不得见，而更加显得神秘罢了。

当时他的师尊正站在他的身后，只冷淡一眼，便罚了他们半年面壁。

连辰在面壁思过的时日里，却也不由得有些好奇，究竟那人长得怎样的容貌，才会令人如此念念不忘，即便他已被困在灵山数百年，依旧还有人记得他的名字。

现如今等到他真正看见，也亲眼目睹了云不画的风姿时，脑海中突然闪过了一句诗句。

——人非木石皆有情，不如不遇倾城色。

*

过了很久，石洞里也再没有了别的动静，连辰便识相地提出了告辞。

青年没有理会他，但也没有阻止，算是默认了。

连辰走出去时，黑雾似乎又打算凝聚起来，形成无人能进的结界线，不知为何他心里有些失落，只随口应付了几句同门的问候，下意识捂住伤口的同时，也忍不住回头看了石洞内的人一眼。

此时，天却也正好亮了起来，早晨第一道阳光倾洒下来的时候，云不画似乎不太习惯这样的光明，微微阖上了眼睛。

他感受到周身的灵气弥漫，逐渐修复了他的经脉，胸口的伤痕也在慢慢复原。

世人以为修真界的几名大能把他关在这里是因为怕魔修为祸人间，但其实不是。

这座山脉原本是灵气最为浓郁的地方，云不画待在这里，灵气的蕴养会使得他的伤势有所恢复。

而他不出来，只是厌了。

“师兄？”留意到连辰的走神，他的师妹下意识顺着视线看过去，却什么也没有发现，黑雾再度遮挡住了一切视线。

连辰回神：“走吧。”

师妹虽然觉得奇怪，但也没有多问，抬头看了眼太阳的时候，却突然惊讶地指向天际，说：“太阳——从西边升起了！”

*

云不画依旧安静，他咳嗽了一会儿，缓缓将方才那宝物握在了掌心。

胸前那露出血骨的伤口，却在一点一点地恢复。

尽管那里不再有心跳的动静。

众人下山之际，只听“咔嚓”一声，似乎有什么结界碎了。

他们听到声音，惊讶地回首。

那座埋葬了无数生灵的灵山。

就这么毁灭了。

其余人还未做出什么反应，便见他们的师兄连辰像疯了一样地往灵山跑去。

“师兄！”

师弟师妹们惊慌失措地追上去。

寂静的山岭似乎响起了幽幽的歌谣，一下又一下，一句又一句。

孩童们在唱着：“日出西升，灵魂寂灭；结界销毁，得见天日。”

——得见天日。